胸口那裏，有什麽東西在躁動著。

很陌生的感覺。

李寒的目光開始渙散，眼睛逐漸變得像是透明的玻璃，慢慢失去生氣，淚水在臉上淌過的痕跡，如同烙印一般，昭示著那足以逼瘋任何人的苦楚在消耗他所剩不多的意志。

再晚一些，即使不死，他的意識也會永無止境地沈浸在痛苦的深淵中……

周錦畫凝視著漸漸不哭不鬧、死一般平靜的少年，用力在胸口按了按，閉了閉眼。

然後，他擡起手，把手腕湊到嘴邊，牙齒深深刺入皮膚，從手腕的血液湧動處，撕開一個豁口。

溫熱的血液源源不斷地從那道兇殘的傷口湧出，宛如一條艷麗的蛇，沿著腕骨好看的線條往下攀爬。

嬌生慣養的貴公子，此時卻連一聲悶哼都沒有出，仿佛他咬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手腕。

李寒還沒有完全地失去自我意識，他眼珠呆滯地轉了轉，淌著血的手腕，映在了他的視網膜上。

沒給他選擇的機會，帶著腥味的濃稠血液灌進了他的嘴裏，沿著他的喉嚨往下，不管他的個人意願地落入了身體裏。

周錦畫的傷口咬得極深，手腕的傷口如同開閘的水龍頭一樣，不一會兒，李寒就已經被咕咚咕咚地灌下好幾口。

血液落進胃裏之後，身體很快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頭暈目眩中，身體似乎變輕松了不少，一點一點從那片無盡的絕望痛苦中抽離。

仿佛是在大海中疲憊游了許久的落海者，終於找到了一塊足以容納他整個人的浮板。

眼皮很沈，有著千鈞的重量一樣，壓得他只想闔上眼睛。

視野在不斷地縮小，他看到男人那張熟悉的臉，逐漸重新變得冷淡鎮定起來，只是眼底，依稀還有一絲的迷惑和茫然……

周錦畫……在迷惑些什麽呢？

又在……茫然什麽？

終於支撐不住，視野變成了一條窄縫，最後回歸於安寧的黑暗。

醒來的時候，陽光是暖融融的。

已經不是他們跑去那棟老舊居民樓的夜晚了。

李寒轉了轉脖子，發現自己身上好好的蓋著被子，身上的傷口，也都包紮得特別仔細。

臥室門沒有關牢實，開了個門縫，透過門縫，他能聽到樓下似乎有好些人的聲音。

“姜倩鈺。”周少爺不鹹不淡的嫌棄語氣傳來：“把你少兒不宜的那些漫畫收起來，寒寒隨時會下來，你是打算讓他看到這些氣死他嗎？”

“不至於啦……”女生毫無誠意的聲音還帶著嚼薯片的哢擦聲，含含糊糊地道：“他現在接受度已經很高——啊！我的書！我、我收還不行嗎？！”

整理書本的嘩啦啦的聲音從樓下持續不斷地傳來。

從毫無風度的房東先生那裏從來討不到便宜的姜倩鈺，沖著那道上樓的修長身影翻了個白眼。

嘖，護妻狂魔！

幾本男男的小黃漫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嘛？

何況，他們兩不也住一起這麽久了，該懂不該懂的，難道不是都該懂了嗎？

幹什麽她看一下都要躲躲藏藏的？

切……

哎？

姜倩鈺收拾書本的動作滯了滯，又朝樓上看去，男人穿著一套質感柔軟的米白色家居服，身材面孔都是無可挑剔。

甚至連走路的背影，都充斥著矜貴優雅這樣的加粗關鍵詞。

收回收拾書本的手，姜倩鈺摸了摸下巴。

難道……脾氣不好的大少爺，到現在都還沒有和小寒……

真的假的？！

她驚詫了一秒，隨後搖搖頭，幾不可聞地道：“怪不得呀……”

坐在一旁的光頭男人倒是聽到了，有些莫名地問：“什麽怪不得？”

“怪不得——”姜倩鈺剛順口要搭話，擡起頭來一見是他，便生生把到嘴邊解釋的話吞了下去，“不不，沒事，我自言自語的。”

這種時候，總不好把自己剛才猥瑣的小結論告訴周錦畫合作坑蒙拐騙的合夥人的。

話說這個家夥……

姜倩鈺把自己那一摞少兒不宜收進小書包裏，瞟了那個假和尚一樣，幹咳了一聲，道：“你……母親……”

姚之迢楞了下，反應過來她想問什麽，立刻回答 道：“嗯，郊外的墓園，環境不錯，她在那裏……應該也會覺得滿意吧？”

生前總是忙碌、奔波，勞苦一生，而後又是病痛折磨，最後……

姚之迢的目光垂了下去，有些黯然。

雖然在周錦畫的幫忙下，一切都已經辦妥當了，可是有些事情的影響，卻不是這麽容易消失掉的。

“我是不是錯了？”他低低出聲詢問：“我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該把她送去那裏，後來、後來也不該要把她帶出來？”

如果不送進去，母親就不會變成活著的死人。

如果不帶出來，也不會連身軀都……

其實從剛搬進去沒多久，他就發現了，那棟老樓，並不能真正讓他母親活下去，更不可能讓母親的身體好轉。

也許是潛意識作祟，母親在自己房間裏擺放的，也是一張以前的黑白照。

說不定……母親也是為了他，才待在老樓裏，才勉強以活著的姿態，好讓他心裏感到寬慰。

姚之迢的心情很沈重，但他也明白，那樣的活著，倘若母親意識尚且清醒，也是一種折磨。

快到門口的時候，即使她沒有說出話來，他也明白，那個時候，她在讓他離開。

為了讓她活下去，進入老樓，是一個錯誤。

“這種錯事……我也做過。”

姜倩鈺有些看不下去他一副消沈地模樣，身上正正經經穿著一身素服，一點都沒有初見時那身年輕人的朝氣蓬勃了。

雖然她其實打心底很有些煩這個感情騙子的假和尚，但那天她看著他抱著母親的屍體痛苦的樣子，身同感受的經歷，讓她無法在這種時候 對他冷嘲熱諷。

姚之迢怔了下，詫異地擡頭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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